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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有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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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有愧

人有七情六欲, 翟佑不相信這世上存在著白玉無瑕的人。

那日在瓊林宴上,陸雋一言一行備受人矚目。然他回應地敷衍,旁人誇他文采, 他只垂首道謝。問他寫策論有何技巧, 也是簡短的一句話了事。

翟佑看陸雋處處不順眼。都是讀書人,陸雋生在窮山惡水, 到了這皇城,傲氣得像是忘了自個兒的身世, 不知姓甚名誰了。

他們主動與陸雋交好, 對陸雋是莫大的擡舉, 可陸雋卻拒人千裏之外。

翟佑想到這兒,真想當著陸雋的面, 敞亮地呸一聲, 撕開這廝的假面皮, 叫他別裝清高了。

龐安志憨厚地笑道:“陸狀元, 你還見過燕王世子呢?了不得。”

陸雋淡然把酒杯放到食案,提筷夾了一塊藕片,慢條斯理地咀嚼。他沒理由句句要答兩個酒瘋子, 翟佑的揶揄和羞辱, 他聽得明白。

他順從喝下翟佑遞來的酒, 已是在清醒地做著蠢事。

現在的局勢,只適合做蠢事,下蠢棋。

在一邊默然不語的梁德海終於忍不住, 甩了筷子, 道:“鬧夠了嗎?你們還當是在國子監, 隨意欺淩後生?若讓尚書大人,讓聖上瞧了, 定要撤了你們的官職。”

翟佑搖頭笑道:“德海兄,你此言差矣,怎麽能把欺淩後生這樣大的帽子戴我頭上?陸大人長我幾歲,算不得是後生啊。”

“你——”梁德海把話硬憋了回去,他十分後悔答應翟佑過來用膳。

梁德海念著昔日同窗共讀的情分,所以沒推辭。

翟佑在國子監便私下欺辱後生,挑軟柿子捏。梁德海起初有所阻攔,但翟佑不願聽,他能有什麽辦法?索性不管了,一心讀聖賢書。只是他料不到翟佑會嫌惡陸雋,拿人家的身世當笑話講。

陸雋既然沈得住氣,他何必白費口舌去給陸雋出頭。

梁德海拾起筷子,看見陸雋的臉色染上一層虛白。

那案邊的空壇子有一半是翟佑灌給陸雋喝的。梁德海心裏冷笑一聲,讓翟佑挫挫陸雋的銳氣也好,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,自找苦吃。

陸雋察覺到梁德海的目光,遂回看他一眼。

“梁大人方才要說什麽?”陸雋問。

“哦,沒什麽。”梁德海頗是意外,其實陸雋若放下清高的架子,隨和的跟翟佑相處,翟佑不至於針對他。

“我聽聞陸大人在禮部勤勤懇懇,半個月就把一個月的事做完了,其中不出一絲疏漏。”梁德海笑道,“在下以為,在朝廷做官,若一人把事情全攬盡了,讓其他同僚如何自處呢?”

言畢,梁德海斟了一盞酒,朝陸雋坐的位置示意敬他。

梁德海本可以不說這番話。誠然,陸雋是聰明人,缺憾的便是不通人情世故,縱使讀再多的書,身上改不掉小門小戶的狹隘,固執己見。

做官跟幹活是兩碼事,梁德海暗忖,陸雋覺得做事越多,這官路就走得舒坦了嗎?

陸雋淡然擡眼,看向翟佑,說:“翟大人讓陸某替他撰修了公文,不知是自己把事情全攬盡了。梁大人所言,陸某日後會仔細斟酌。”

翟佑的臉皮綠的像剛熟的芭蕉,又驚又惱,他故作糊塗地說:“陸大人,你這是何意?”

梁德海不知曉翟佑背地做了這等事,陸雋這麽一問,語氣稍弱:“在下指的是陸公子不用過於勤勉,應當註意著身子。”

“勤能補拙。”陸雋眼神灼灼,隨即盯著翟佑,“翟大人,陸某說的可有錯?”

翟佑咬牙切齒道:“是,多虧了陸大人的照顧,不然我那公文寫不出來。”

梁德海無言吐了一口長氣,他方才還想指點陸雋不要逞威風,要顧著同僚的顏面。結果陸雋輕描淡寫的,打了他的臉。

怪只怪翟佑不爭氣,公文都懶得寫。

龐安志早忘了翟佑交代的東西,醉得思緒飄到九霄雲外,“翟兄!你要的小娘子怎麽不上來伺候?”

梁德海神色難堪,問:“什麽小娘子?”

翟佑含糊其辭:“龐五說醉話呢。”他伸腿就給龐安志一腳,“陸大人喝得比你多,也沒聽人家要小娘子。大白天的,你在這兒做白日夢,丟人現眼。”

末了,陸雋以身體不適為由,要回府歇息。他不給翟佑說話的機會,起身便離席走了。

廂房門關上,梁德海到了這會兒,也明白今日翟佑鬧得是哪一出了。

“翟佑,事情要麽不做,要麽做得出色。”梁德海沒有回座,他站在門後,負手說道,“你想把陸雋的臉面揉碎踩在地下,這我管不著,更不想管。我顧及同窗之情,來赴你的約,龐五說的娘子,適才若是出現在這廂房,你陷我於何地?”

翟佑被說得臉上無光,煩躁的揉搓著頭發,道:“梁兄,我就是逗陸雋玩。”

“玩?”梁德海笑道:“你玩得過他嗎?歸根結底,你和陸雋同在禮部共事,你若拿不到他把柄,便收斂些。單憑你嘲諷他的身世,你註定玩不過他。”

翟佑似懂非懂,然後頓悟道:“謹聽梁兄教誨。”

*

陸雋從豐樂樓出來,觀言頂著一頭熱汗迎上。

暑氣在五月已經冒了尖,城中的百姓說今年的莊稼地又要大旱。

觀言手持一把青竹折扇,給陸雋扇風,奈何他個子不如陸雋高,只好踮著腳。

他吸了吸鼻子,嗅到濃郁的酒味。

“主子,您……您是不是被那兩個官老爺灌酒了?”觀言悄聲問,“奴才去給您買醒酒藥吧,哪怕是酒量如海的人,也遭不住這罪呀。”

陸雋走路平緩,呼吸卻是紊亂的。好在他往日飲過酒,得以今天不在豐樂樓倒下。

“府邸備的有醒酒藥嗎?”陸雋說不清此刻的不適,他肩上沈甸甸的,好似壓了兩塊硬石。

觀言收了扇子,把它別在腰帶上,手攙著陸雋的胳膊,說:“鄭管家跟奴才說,主子若要跟那些老爺們用膳,府裏一定要備醒酒藥。奴才前幾日忙著主子給我的明細購置物件,一時疏忽,不記得鄭管家有沒有買醒酒藥。”

“主子,咱們先走慢點。我爹生前酗酒,大夫說喝醉了最不能著急動火,容易傷著身子。”觀言頓了頓,他怕主子誤會這句話,道,“主子辛苦,要應付酒局宴席,奴才送您回去,再去藥鋪買醒酒的。”

陸雋意識逐漸模糊,但觀言的話他聽進去了。醫書記載著醉酒之人的癥狀,有言語混亂者,打架惹事;有昏睡者;亦有因此喪命者。

他爹娘在世若生疾發病,舍不得問大夫買藥診治,就拿著民間的偏方去山裏挖草藥。陸雋入了學堂讀書,學著去看醫書,看人體的穴位。

陸雋雖不明他醉酒的程度,但只要沒有頻死的感覺,喝了醒酒藥歇一夜便好。

街市人潮湧動,正是熱鬧。陸雋停下腳步,他有些站不穩了。

“讓一讓!讓一讓!”兩個身著軍裝的青年男子騎駿馬穿過,很是威風。

百姓見了倒不稀奇,天子腳下,自然是有厲害的人馬。譬如在宮裏的九千歲馮璞玉,飛檐走壁的錦衣衛,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。

觀言扶住陸雋的手,說:“主子,奴才帶您直接去找大夫。”

“籲——”一道中年男人的聲音在觀言頭頂響起,“你是哪家的奴才?”

觀言嚇了一跳,差點沒蹦起來。他挺著脖子,壯膽望坐在馬上的男人,竟是個身穿墨色衣袍的老爺,嘴角兩側有一縷胡茬。

“我……我是陸府的奴才。”

“你主子怎麽了?”那老爺縱身下馬,手牽韁繩,致使駿馬不胡亂揚蹄。

陸雋少有的失措,他低眸說道:“陸某見過虞將軍。”

虞鴻皺了皺鼻子,問:“第一天休沐,就開始吃酒了?”

今日天氣悶,虞鴻去了城外打獵,行軍的兵將眼力好使。加之陸雋曾和進士們在大殿拜了聖上,狀元郎的樣貌,虞鴻有幾分印象。

且這家奴從遠處看著不對勁,他便策馬過來問這家奴的府邸。

陸雋回道:“陸某無奈赴宴,被灌了酒。”

“我瞧你腿都軟了?”虞鴻打量著陸雋,若不及時讓這狀元郎醒酒,聖上怕是要損失一個人才,他道:“你府邸在何處,我送你一程。”

虞鴻身為武將,他與朝廷的文臣總是說不了兩句便要爭論。文臣有一肚子的墨水,想要跟他辯論,如碾死螞蟻一樣簡單。他不計較得失,不怕麻煩,若在路上撞著不平之事,他不可能視若無睹。

由觀言引路,虞鴻讓陸雋坐在馬背上,送他回了陸府。

怎料陸雋剛到府邸,卻吐出腹中未消解的酒水,弄臟了虞鴻的鞋履。

鄭管家慌忙叫小廝把陸雋扶進廂房。

陸雋在廂房換了衣物,喝下醒酒藥,沈沈地睡著了。

“將軍,我家主子要奴才傳話。他說今天有愧虞將軍,改日一定去府上向將軍道謝。”觀言從庫房拿出一雙新鞋履,躬身呈給虞鴻,“奴才看了虞將軍的鞋履,去庫房翻找了一番。”

觀言這方知曉虞鴻是鎮國大將軍,虞娘子的父親,主子未來的岳丈……

思及此,觀言閉緊了眼睛,他替主子惋惜,初次見岳丈,醉酒不說,還吐臟了岳丈的鞋履。

虞鴻接了鞋履,笑道:“甚麽有愧無愧的,順手的事。鞋臟了有何大驚小怪?讓你主子別放心上。”

觀言恭敬地說:“大夫說主子飲酒過量,幸好及時診治。將軍是主子的救命恩人,您把主子送回來了,這份恩情,主子肯定要還的。”

虞鴻沈吟道:“既如此,等他身子恢覆再來鎮國將軍府罷。”他知道文人講究知恩圖報,舉手之勞也要惦記著。

“是。”觀言應道:“奴才會告訴主子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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